老朋友说:真想回到25岁。我也怀念25岁时的热血澎湃,满怀憧憬,既心怀远方,也脚踏实地。
老同学大块头回沪探亲,三年多不归,高兴十二分,尤其此次逗留无商务杂事,纯粹亲朋相聚,更为放松。那天中午他约了四位朋友聚餐某老字号,寒暄坐定,冷菜甫上,见他看到白切肚尖直接下筷,大概长远没吃到老式本帮菜了。我笑:大块头你应该讲几句呀,哪能就吃将起来了。哦,对的对的。遂举杯:今天来的都是我25岁前的老朋友,想想真是开心,自己也好像回到年轻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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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日,除50后的钱先生,余皆60后,虽然专业工作不同,彼此经历的时代一样,很多彼时彼刻的社会事件都曾遭遇,自然共同话题稠密。若按如今的主流价值观来看,他们都是颇有成就的,做动漫的,做出版的,做室内设计的,皆行内之秀。大块头虽自谦小老板,娶日本太太,开工厂,在日本也是富裕阶层了。近年培养接班人,选择慢慢退出,少费心费劲些,读读书,看看太太培育的各色蝴蝶兰,俯瞰东京城,打算安享人生下半场。可是,他却说,真想回到25岁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,他在谢晋导演工作室做事,采访过一些老上海,想做纪录片,发表过相关论文。大学时在读书写作上也是志存高远的。记得2016年我们大学毕业三十周年聚会,他一直跟我叨叨要写东西写东西。那你写呀。还是不能定下心来,工厂还有事务,又孤悬海外经年,好像有点不知从何开始。这次又说想写点东西,可是就是动不了笔。
我说你在群里不是经常发言嘛,比较中外文化经济,写得蛮好,每天写500字,日积月累就可观了,就写写你多年在海外的经历观察思考挺好嘛。他又说在岛上,长远不接触圈内人,觉得不成系统。我直言:圈内圈外又何妨。写作嘛,写,写下来就是了,不能过于瞻前顾后的,不要看轻每天写一点,你不写怎么能梳理自己的思路呢。更直言:不必怀着八十年代那种叱咤风云的壮怀,好像要么不写,一写就要鸿篇巨制似的。
老同学不介怀我的直言,频频点头,说这次回去是要写了。大概见了那么多25岁前交往的朋友熟人,由不得不触发年轻时的那些念想,那些看到想到的人和事,在某种旧人依故人的滤镜中,仿佛现实和过去无缝对接了。
可是,哪能呢?
我也怀念25岁时的热血澎湃,满怀憧憬,既心怀远方,也蛮脚踏实地,行动力颇不弱。总是感念着1986年在新光电影院看的《琼宫恨史》最后那一幕——克里斯蒂娜女王“茫然无言,痛苦无泪环顾着这四海茫茫,望着这永远离去的亲人,心像千针刺,万箭扎……但坚定地说:‘我们启航。风在送我们……’”,虽然伤痛,依然满满希望的庄重,满满的无惧无畏。忧虑坎坷,有不少,但没什么,风在送,我们在走,一切都有可能。
现在的自己活力衰退,念及当年生机勃勃,颇惆怅,却也并不真想回去,何况25岁时正憧憬将来究竟如何,只是真到了将来,一切又不过是当下而已,就像一棵树一样,纵有枝丫分杈,已然本来树干,虽然年复一年地不似原来的样子了,遗憾,却是真相。
老同学这么多年在国外打拼,当颇多不易,如今期待回到25岁,是从头来过?也许是回望当年意气风发,不承想人生换了个方向。但其实何尝不是生命的一种选择。也其实,并非25岁时坚持至今的选择就一定是命定?只不过抚今追昔,恰少年情怀罢。
2022年春,北方之夜,线上直播了某歌手的演唱会,四面八方隔空汇聚,无数网名于手机滚动跳跃,颇热气腾腾。念及自己近年来写作的“在复旦,在八十年代”主题,感觉感通了这个夜空下的歌声,为什么要在三十多年以后的时空下回望那个岁月,那个自己以及身边的人事,那些岁月气息,其实不是怀旧,也不是要回到二十多岁,在那些日子里时是多么期待向前走,期待着日后的时光,只是当时光慢慢沉淀下来,想看看那些沉淀在成为现在的样子中起了什么作用。
世事易变,曾经发生过的那些并不必然导致现在的状态,就好比“八十年代的新一辈”现在已在老去,在如今智能时代,二次元、虚拟、AI、3分钟视频、网红、流量变现……曾经的观念和标准巨变,曾经的共识和伦理究竟是否还是共识?
岁月的故事现今叙述的也许已非真正的光阴,不过一个“爆点”而已。以当下变动的世界观之,未来人类社会走向何方真是无法知晓,太多的不确定已经成为如今唯一的确定,也许是人类创制的机器人反噬了人类,也许是人类和智能打个平手,也许终究还是“滚滚红尘”,来去说长也长,说短也短,匆匆数十载,转瞬即逝。
大块头回到东京,事务还是一堆,唯还在读读书。见他又在群里晒太太的蝴蝶兰了。我期待他某一天晒一篇结结实实的文章,让思绪落地,让今天和过往在文字中持续接续。如是亦初心不忘。(龚静)